深冬的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寒雾,洒在河北省唐山市一片开阔的土地上,1170米长的轨道如巨龙静静伏卧在这片沉寂的矿区旧址之上。突然,一阵沉闷的轰鸣从轨道起点的厂房内传出,压缩空气瞬间爆发的力量,推着一架翼展7.3米的无人机缩比模型向前冲刺——短短6秒内,模型时速便突破300公里,成百上千个传感器如神经末梢般同步跳动,将气流扰动、机身震颤等百余项数据实时传输至控制室的显示屏上。
这里是河北中迅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中迅公司”)打造的高速飞行模拟测试基地。全球最大货运无人机白鲸航线的缩比模型曾在此完成千余次极限失速测试,清华大学研发的新型无人机滑轨在这里突破了操控难题。很难想象,这片如今迸发着科技活力的土地,几年前还是因资源枯竭而关井的荆各庄老矿区。
“煤矿关井时,我带着老工友们在井口站了整整一个上午,听着最后一台矿机停止运转的声音,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今年52岁的周俊明是土生土长的荆各庄矿人,从进矿到后来成为矿上的机电班长,他的半辈子都与采煤绑定在一起。
中迅公司高速动态模拟测试中心模型发射车间内部及白鲸航线无人机模型展示。拍摄者:郑伟
作为中国近代工业的发源地之一,唐山因煤而兴,开滦集团更是有着147年历史的“中国煤炭工业源头”。2022年初春,开滦集团落实转型发展要求,首次提出“利用闲置矿区空间建设高速飞行测试平台”的构想时,许多人直言不讳地提出质疑:“采煤和无人机测试,这俩事儿八竿子打不着,咱们能行吗?”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开滦集团有关部门负责人多次奔赴北京,与中科院的专家们反复论证。他们发现,荆各庄矿区的闲置厂房高度达15米,正好满足测试设备的安装需求;矿区周边无高大建筑,适合开展高速飞行测试。“利用闲置矿区,土地和厂房建设成本能节省70%以上。”中迅公司总经理周红军回忆道,正是这份“低成本+高适配度”的优势,让集团最终拍板,将这个“跨界”项目交给中迅公司负责。
2022年6月,荆各庄矿区的闲置厂房前,一场简单的开工仪式拉开了项目建设的序幕。当挖掘机铲起第一方土时,周红军清楚,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一个工程,更是一场“从0到1”的技术攻坚战。
参与中迅公司建设的周俊明也暗下决心:“这是咱开滦转型的关键活儿,又是在自己家门口干,必须拿出下井挖煤时的劲头,干就得干到最好!”
测试项目的核心是压缩空气弹射技术,当时国内仅有少数科研机构掌握,且多用于军工领域,民用化应用几乎是一片空白。“我们拿到的只是中科院提供的基础技术方案,具体怎么把方案变成能运行的设备,全得靠自己摸索。”中迅公司副总经理郑伟说,项目启动初期,团队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1170米长的测试轨道建设。
轨道作为测试模型的“跑道”,其精度直接决定了测试数据的准确性——要求整个轨道的水平正负误差控制在2厘米内,这个精度标准已超越了普通高铁轨道标准。“当时我们找了几家专业轨道建设公司,对方都表示‘没做过这么高难度的民用轨道’。”周红军说,看着高昂的报价和冗长的工期,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咱们自己干!”就这样,大家白天拿着水准仪、全站仪在轨道上反复测量,晚上就在厂房里对着图纸复盘。盛夏的矿区,轨道被晒得烫手,队员们穿着长袖工作服,汗水顺着安全帽带往下淌;寒冬时节,零下15℃的低温里,测量仪器的显示屏常常结上薄冰,大家就把仪器揣在怀里保暖,测量时再拿出来快速读数。
经过一年半的奋战,中迅公司不仅完成了轨道建设,还将成本缩减至计划的62.8%,创造了业内的“精度奇迹”。周俊明看着自己和工友们一锹一镐建起来的轨道,脚下踩着熟悉的矿区土地,眼里泛起了泪光:“没想到快退休了,还能在挖过煤的地方,为开滦转型干这么有意义的活儿,值了!”
“2023年大年初一那天,我们正在调试磁阻尼减速系统,猛地发现牵引索的抖动幅度超过了标准。”郑伟说,为了找到问题根源,团队队员连续奋战48小时,反复测试不同风速、不同压力下的牵引索状态,最终成功解决了抖动问题。当第一架测试模型顺利完成加速、减速全过程时,大家在厂房里欢呼雀跃,泡面成了当天最好的“庆功宴”。
技术突破的背后,是人才引进的创新。“我们这一个项目涉及航空航天、轨道交通、机械工程等多个领域,不可能组建一支涵盖所有专业的固定团队。”周红军说,基于这一现实,中迅公司探索出了“软引进+硬培养”的人才管理模式。尤其在“软引进”方面,他们与中科院力学研究所、清华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等建立“项目制合作”——要解决压缩空气技术难题时,邀请中科院专家驻场指导;开展无人机气动测试时,与清华大学航空航天学院联合组建攻关小组;涉及轨道交通测试时,聘请北京交通大学教授提供技术上的支持。通过这一种引才引智的模式,中迅公司精准对接高端智力资源。
中迅公司还积极与高校共建人才教育培训平台。2023年9月,公司与石家庄铁道大学签订合作协议,挂牌成立实训基地。此外,公司还与北京交通大学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
2023年8月、2024年9月、2025年7月,“高速动态模拟试验测试平台共享场景”项目先后入选“中国式现代化河北场景重大科学技术成果转化项目”、《河北省低空经济创新应用场景清单》及“河北省2025年度重大科学技术支撑计划创新应用场景项目”,并获得省级专项资金支持。
2025年7月,中迅公司助力前沿科技探索,高速飞行模拟测试基地承接了清华大学新研制全尺寸飞行器样机变形变体动力学检测验证科研任务。科研团队通过近40天的努力,试验取得圆满成功,测试基地装备性能及技术优势得到体现,获得清华大学科研项目团队充分肯定。“搞飞机设计第一概念是风洞,像中迅公司这次给咱们提供这种在轨道上高速滑行试验检测的解决方案,有它无法替代的优势,这样的形式我们以后还会接着使用。”清华大学航天航空学院党委书记陈海昕说。
走进测试基地,曾经的闲置厂房已变身现代化的测试控制室。“目前我们已与清华大学、白鲸航线等顶尖院校和有名的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测试业务涉及中大型低空航空器试验等多个领域。”周红军拿出一份业务清单,上面记录着中迅公司的“成绩单”。
在低空经济加快速度进行发展的大背景下,中迅公司的“矿区转型”故事还在继续。10月28日,《中央关于制定国经济和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明确,培育壮大新兴起的产业和未来产业。着力打造新兴支柱产业。实施产业创新工程,一体推进创新设施建设、技术探讨研究开发、产品迭代升级,加快新能源、新材料、航空航天、低空经济等战略性新兴起的产业集群发展。在此背景下,各地低空飞行器研发制造企业及资本加快布局,为中迅公司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
“一方面,我们准备横向推动服务多元化。从航空航天、轨道交通、军工装备等领域向民用领域延伸,拓展汽车、船舶等领域的测试业务。另一方面,我们将纵向完善低空装备检验测试一站式服务平台。目前,已与河北清华发展研究院签订合作协议,以开滦集团中迅科技现有高速动态模拟试验测试平台、荆矿园区闲置土地及房产资源设施为基础,导入清华大学科研人才、学科及平台资源优势,致力于打造低空装备检测服务、技术验证、适航证认证的一站式服务平台。实现适应低空经济创新发展需求的科研项目攻关、科学技术人才培养、技术交流、科研成果转化等全方位一体化链接,推进‘产、学、研、用’深层次地融合。”周红军介绍。
夕阳西下,测试基地的轨道被染成金色,周俊明和几名老工友坐在曾经的井口旁,看着远处正在来测试的无人机模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以前我们采煤,是为国家提供能源;现在我们‘采数据’,是为低空经济添动力,虽然干的活儿不一样,但都是在为国家做贡献。”周俊明的话,道出了开滦人的坚守与传承。从地下千米的煤层,到晴空万里的蓝天,中迅公司的转型之路,不仅让百年企业焕发了生机,更书写了传统煤炭企业依靠科学技术创新培育新质生产力的时代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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